宋代文人与医药

时间
2004-05-19

前不久,宋代著名书法家米芾的墨宝《研山铭》回归祖国,轰动了书法界。在医言医,我不禁想到宋代陈无择《三因方》中关于米芾的一张方来。这张方子叫“应梦人参散”:

米芾于崇宁癸未病痰嗽,如胶有血,更三医不退,一日谒太尉蔡元度,取人参散一帖,一服,痰嗽立止,气色顿快。人参散方:白芷、干姜、青皮、桔梗、白术、人参各三分,炙甘草一两半,炮姜一钱三分。

以药测证,其痰嗽当属脾肺虚寒,症见咳嗽咯痰,背冷,食少便溏,舌淡脉弱者,所以用人参、炙甘草、白术补脾肺之气,干姜合甘草、白芷温脾肺而散寒,炮姜止血,青皮行滞,桔梗祛痰。此痰中有血,当为咳嗽剧烈,震伤血络,而绝非阴虚内热迫血妄行所致。立方之妙在全不用通套止咳止血药,也就是前人训诫的勿见咳止咳、见血止血之意。治病求本,先前更三医不效,恐怕就是用的通套治咳药加上凉血药,这样,则虚者更虚(耗散肺气),寒者更寒(寒凉伤中)矣,所以无效。在用量上,此方也很有特点,炙甘草用量独重,其次为炮姜,余则数分而已,击中了虚寒证的要害,故取效迅捷。吾侪临床虽未必原方照搬,但极富启发性。

《苏沈良方》曾载欧阳修的一个故事:“公尝得暴下,国医不能愈。夫人云:市人有此药,三文一帖,甚效。公曰:吾辈脏腑与市人不同,不可服。夫人使以国医药杂进之,一服而愈。公召卖者厚遗之,求其方,久之乃肯传,但用车前子一味为末,米饮下二钱匕,云此药利水道而不动气,水道清则清浊分,谷脏自止矣。

“湿多成五泄”,用车前仁炒研为末,米饮下,正是暴下利常用的分消之法,即前人所谓“利小便,实大便”。王冰注《内经》亦有语云“治湿不利小便,非其治也。”可见其治是合理的。文人虽非医生,但叙述治验往往很生动,故得以流传后世,此即一例。

王安石爱读医书,尝谓“某自诸子百家之书,至于《难经》、《素问》、本草……无所不读。”他性格孤傲,不同俗流,有人劝他服补药,他说:“余平生不服紫团参(上佳党参),亦活到今日。”可见他对无病服药是持否定态度的。他有两首方流传后世,一是《苏沈良方》所载偏头痛方:

裕陵传王荆公偏头痛方,云是禁中秘方。用生萝菔(白萝卜)汁一蚬壳,仰卧注鼻中,左痛注右,右痛注左,或两鼻皆注亦可,数十年患皆一注而愈。荆公与仆言,已愈数人。生萝卜汁滴鼻,取其辛散之力,“左痛注右,右痛注左”的方法真了不起,宋代人固不知神经为何物,而经验之可贵于此可见矣。

另一首处方即“妙香散”,收载在明人王肯堂《证治准绳》中,叶天士《临证指南》附方中也有这首方,名之为“王荆公妙香散”:人参、龙骨、益智仁、茯苓神、远志、甘草、朱砂。此方为安神定志之方,适用于劳心思虑过度而心悸失眠者,叶氏医案中屡用之。

苏东坡在宋代文人中,不仅文章、诗词、书法冠绝当代,在医药上的成就也是首屈一指的。介绍他的文章已经很多了,这里我只谈三件事:

一、创立我国历史上第一所公私集资合办的医院。据文献记载,早在汉唐时代,我国就有医院之设了,当时称作“病坊”。东坡在元祐四年任杭州知府时,适“杭州大旱,饥疫并作”,他动用库府银两,并拿出自己的薪俸黄金50两来,创办了“安乐坊”,接纳贫苦病人。三年间住院治好的病人数以千计,真是功德无量,也在医学史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二、苏东坡对气功强身却病也有深入的研究,其《上张安道养生诀论》是公认的名篇。他还有好几篇《养生论》谈到气功,但他不相信世间有长生不死之法。他的养生观也堪为经典——“善养生者,不过慎饮食起居,节声色而已,养慎于未病之前,而服药于已病之后。”

三、关于圣散子。这张处方是苏东坡在黄州得之于家乡人巢谷的,巢氏是在东坡落难时从眉山到他的住所,任他的家庭教师的。能作东坡的“西席”无疑是饱学之士。圣散子是巢氏的秘方,他传给东坡,“凡伤寒不问证候如何,一以是治之,无不愈。”东坡奇之,为之作序,又传授给他的朋友名医庞安常。适黄州连岁大疫,(用此方)“所全活者,至不可数”。然而后来永嘉瘟疫,用之,则“被害者不可胜数”。叶梦得《避暑录话》说:“天下以子瞻(东坡字)文章而信其言”,陈无择《三因方》也说:“宣和间此药盛行于京师,太学生信之尤笃,杀人无数。”中医的特点在辨证论治,圣散子方多辛温燥烈之药,用于寒疫固效,用于温疫,则为祸不可胜言矣。东坡也因此大受后人抨击(对此方我另有专文)。其实我看庞安常也要负一定责任,因为东坡虽然知医,但不是职业医生,《伤寒总病论》的作者,是大名医,却不加分析地把这张方子收入自己的书中,为之推广。安常既误人,又误东坡,实不能辞其咎。

与苏轼齐名的黄庭坚不但有病自己合药吃(如其日记说:崇宁乙酉,正月三十日作平气丸。二月二十日,累日苦心悸,合定志小丸成),而且与人通函论病,如与王子均书云:“承示尊体多不快,亦是血气未定,时失调护耳。某二十四、五岁时正如此,因服菟丝子丸,遂健啖耐劳。……若觉气壅,则少少服麻仁丸。”与曹使君书云:“贤郎痈肿,亦是天气亢沴,故有热者先得之,若脏腑祕滞,可用犀角丸服之,得大便流利,则痈自衰杀。”(俱见《续医说》)。论证处方都极合理,非精于医药者不可为之。

陆游就不仅仅是以医药为业余爱好了。《宋史》记载他有一本医书名《续集验方》。南宋淳熙二年,他在成都作一个小官,其时疫病流行,他目睹患者贫病交加之惨,便在街头煮大锅药给患者服用,救了很多人。并有诗云:“我游四方不得意,佯狂施药成都市,大瓢满贮随所求,聊为饥民起憔悴。”晚年居山阴,他还亲自种药,配制丸散膏丹,走乡串户,为乡亲治病。有诗云:“村西行药到村东……杖藜到处即春风。”很多人为感谢他的活命之恩,生下的儿子都起名叫“陆”:“驴肩每带药囊行,村巷欢呼夹道迎,共说向来曾活我,生儿多以陆为名。”竟完全是一个受群众欢迎的职业医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