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灵胎学术思想渊源初探

时间
2008-12-09

关键词:徐灵胎 学术思想 渊源

摘要:本文根据徐灵胎论著及后世文献所示线索,从儒道渊源对其学术思想进行探讨,指出徐灵胎治学特点为“从源以及流”,即通过对汉唐以前经典的学习研究,奠定医学根本,而后对后世诸家之书取长去短,完善医学知识结构。同时,本文还提出了徐灵胎崇古、尊古的原因是不忍古来圣人相传之医道衰落,“悉一心之神理,遥接古人已坠之绪”。因此针砭后世医家,维护汉唐以前医学之源。

徐灵胎先生一生著注医书10余部,理论造诣精深,临证不同凡响,是时名重一方,今日亦声名不缀,灵胎先生之治医,既无家学渊源,又无师道传授,纯粹自学成才,无师自通,古今杏林,当属凤毛麟角。探讨其治学之路,对后世学者有莫大的意义。刘洋等认为灵胎先生成才的关键在于从难治学及广博的社会人文知识结构基础。[1]笔者认为此说毕竟有流于泛泛之表面。灵胎先生于《医学源流论·医非人人可学论》[2]中说有五种人不可学医,岂可仅归咎于外在环境乎?况且先生所指的渊博通达非指基础知识,而是指对医学的渊博通达也。又如果仅渊博而已,则金元四子、明之薛立斋、张介宾未尝不聪明敏哲、渊博通达、虚怀灵变、勤读善记,而灵胎先生尤讥之(见《医学源流论·医学渊源论》)。何也?皆因未能探及医之本源。医道反隐于小成矣。灵胎先生于《难经经释·序》中道:“惟知溯流以寻源,源不得则中道而止,未尝从源以及流也。”在《医学源流论·脉经论》中告诫后学曰:“学者必当先参于《内经》、《难经》及仲景之说而贯通之,则胸中先有定见,后人之论,皆足以广我之见闻,而识力愈真。”先生犹恐未畅悉,在《慎疾刍言·宗传》中又重申之:“一切道术,必有本源。未有目不睹汉唐以前之书,徒记时尚之药数种而可为医者。今将学医必读之书并读法开列于下,果能专心体察,则胸有定见。然后将后世之书遍观博览,自能辨其是非,取其长而去其短矣。”

盖学问之道,有两途径而达:一为由流而溯源,一为由源而及流。由流而溯源者,源不得则中道而止,且歧路多,若稍有不慎,则易陷于歧路而不能自返。若由源而及流,则胸有定见,自有提纲挈领之功,虽支流纷繁,却终能不为其所惑而不至于不知所从也。灵胎先生多次提到“胸有定见”之语,可知对文献的鉴别力,先生是相当重视的。盖因先生是无师自学,不比传有师承,有明师为之指点,若胸无定见,则医书充栋,流派众多,不知取舍,则穷其生而不得医之宗传矣,即能获宗传,所耗时日,所需精神,亦是难以想象也。而考先生当年学医之由,“严君见背,诸弟连摧,只剩得单亲独子,形影相依。”[3]不得已而改为业医,“卖几片陈皮甘草,权当负米回,”[3]从实际情况来说,是不允许其将光阴耗至七老八十,方悬壶济世。先生所走之路,表面上看是工程浩大,而从功效比上说却是学医的捷径也。当然,灵胎先生对这条道路的选择,还有其他渊源。笔者将在后文试加评述。

儒道渊源

灵胎先生是以儒者自称的,如其《洄溪道情·六十自寿》自诉生平时曾说:“想当年,束发从师,志薄风雷,也曾穷经辨史,也曾谈玄讲理,也曾嗜僻探奇。原仔望少薄微名,幸叨半职,些微展布苍生计。”[3]故先生在县庠入泮时,更名大业。而在《医学源流论·自序》中则曰“医,小道也”,而称“古者大人之学,将以治天下国家,使无一夫不被其泽,甚者天地位而万物育,斯学者之极功也。”亦即《大学》中所称的“治国、平天下”的儒者抱负,因两者同能济世而救人也。而“一事不知,儒之耻也”,观先生所学,“凡星经地志,九宫音律,以至舞刀夺○,勾卒嬴越之法,靡不宣究,而尤长于医”,[4]正是以大儒的要求来规范自己的。而在《兰台轨范·凡例》中,灵胎先生亦有“通天地人之谓儒”来要求儒者。其崇古、尊古之思想,亦与孔子之意颇同。

然而,道家老庄思想对灵胎先生的影响更是根深而蒂固。先生名大椿,大椿者,出自《庄子·逍遥游》:“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后虽更名大业,但在他的著作和为他人著作评注或作序中,从不用大业之名,而分别署徐大椿、徐灵胎,以及晚号洄溪道人、洄溪老人、洄溪主人等等,就连晚年居画眉泉摩崖石刻中的二处徐灵胎题刻亦不例外。[5]可见先生对大椿之名的喜欢,甚至晚号自称洄溪道人。而在其《洄溪道情·六十自寿》写道“如今是秋深露冷蝉将蜕,春老花残蝶倦飞。只愿得天公怜我,放我在闲田地,享用些闲滋味。直闲东溟水浅,西山石烂,南极星移。”[3]则是一派无欲无为、归真返朴的道家思想。而在“上嘉其朴诚,欲留在京师效力”时,先生“乞归陶里”。更是老子“功成身退”的思想体现。在《洄溪道情·寿韩开云先生九十》中先生有“不必有金丹辟谷,何须求玉液琼浆,只不忘慈仁恭敬,人人尽寿康”之句。[3]而“慈”为老子三宝之首,“仁”为孔子终身所提倡而为之奋斗的纲领。可见先生是集道儒二家于一身,从其将“慈”排于“仁”之前,可见道家在先生心目中的地位。根据《洄溪道情·寿韩开云先生九十》及先生一贯来的治学、为人特点,可知先生所学的道家,非后世那些“炼金丹、服气辟谷求长生”的道家,而是老庄的朴素道学,亦为道学之源。且灵胎先生有《道德经注释》二卷、《阴符经注释》一卷。《道德经》又名《老子》、《道德真经》、《老子五千文》,为道家经典著作。在老子的认识论里,“执一可以为天下式”,因为世界的演化过程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而万物皆由同一根源而产生,故他认为,认识世界,首先要“知归根”。如《道德经》里说:“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且又曰:“反者,道之动。”反,可通返。因为,万变不离其宗也。故曰: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结合上面对徐灵胎治学特点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其中的渊源。

《阴符经》全称《黄帝阴符经》,旧题黄帝撰,李筌集伊尹、吕望(太公)、范蠡、鬼谷子、张良、诸葛亮六家注。《阴符经》为道家的重要经典。自唐至清,注者近五十家。《神仙感遇传》等书记载,骊山老母为李筌讲解云:“此符凡三百言:一百言演道,一百言演术,一百言演法。上有神仙抱一之道,中有富国安民之法,下有强兵战胜之术。皆内出心机,外合人事。观其精微,黄庭内景不足以为玄;鉴其至要,经传子史不足以为文,孙吴韩白不足以为奇。”[6]而观其文,以“观天之象,执天之行,尽矣”开篇,而又以“阴阳进退之道,昭昭乎见乎象矣”结束。由此,《阴符经》揭示了古人认识世界的方法,即根源于广义的天人合一的取类比象的方法,从天地所现的种种“象”或天地事物演变的模式来认识世界,并以之指导自己实践。这与《易》的思想是一致的(灵胎先生早年对《易经》亦有深入的研究),如《易经》的来源传说就是圣人“远取诸物,近取诸身”,而“设卦观象”产生的。徐灵胎受此思想的影响可在《神农本草经百种录》中寻出。在自序中,先生曰:“天地亦物也耳……其生人也得其纯,其生动物也得其杂,其生植物也得其偏。”又曰:“盖气不能违理,形不能违气,视色别味,察声辨臭,权轻重,度长短,审形之事也;测时令,详嗜好,分盛衰,别土宜,求气之术也。形气得而性以得。性者,物所生之理也,由是而立本草、制汤剂以之治人。”而在丹砂一药注释中说:“凡药之用,或取其气,或取其味,或取其色,或取其形,或取其质,或取其性情,或取其所生之时,或取其所成之地,各以其所偏胜而即资之疗疾,故能补偏救弊,调和脏腑。深求其理,可自得之。”在《医学源流论·药石性同用异论》中又说“盖古人用药之法,并不专取其寒热温凉补泻之性也。或取其气,或取其味,或取其色,或取其形,或取其所生之方,或取其嗜好之偏,其药似与病情之寒热温凉补泻若不相关,而投之反有神效。”后来中药学上称这种取类比象的研究中药的方法为“法象学”。

崇古之因

凡读灵胎先生著作的人都会发现先生厚古的情结特别重,后世学者对此褒贬不一。下面笔者试就此点作一分析。要搞清楚这一点,首先要弄明白几个问题:古代(在徐灵胎的概念里,古代是指汉唐以前)的东西是否已经过时,还有没有存在的价值,古方究竟能否治今病?灵胎先生崇古的意义何在?

张元素言:“运气不齐,古今异轨,古方今病不相能也。”而朱丹溪也认为“操古方以治今病,其势不能尽合”。果真如是?灵胎先生以其几十年丰富的临床经验和博学的才识回答道:“古人制方之义,微妙精详,不可思议。盖其审察病情,辨别经络,参考药性,斟酌轻重,其于所治之病,不爽毫发。故不必有奇品异术,而沉痼艰险之疾,投之辄有神效,此汉以前之方也。”故古人治病覆杯而愈,不必尽剂,如《外台》有沃雪汤之名,喻其效若以汤(沸水)泼雪中立融也。而“古法之严如此,后之医者,不识此义,而又欲托名用古,取古方中一二味,则即以某方目之。”“去其要药,杂以他药,而仍以某方目之,用而不效,不知自咎,或则归咎于病,或则归咎于药,以为古方不可治今病。嗟乎!即使果识其病而用古方,支离零乱,岂有效乎?遂相戒以为古方难用,不知全失古方之精义,故与病毫无益而反有害也。”(至于未识病者,则更勿须论也。)然则当何如?曰:“能识病情与古方合者,则全用之。有别症者,则据古法加减之。如不尽合,则依古方之法,将古方所用之药,而去取损益之,必使无一药之不对症,自然不背于古人之法,而所投必有神效矣。”(《医学源流论·古方加减论》)

其在《医学源流论·本草古今论》中,亦可见灵胎先生崇古之因。其曰:“此(《神农本草》)乃开天之圣人,与天地为一体,实能探造化之精,穷万物之理,字字精确,非若后人推测而知之者。故对症施治,其应若响。仲景诸方之药,悉本此书。”而又引宋人所云:“用神农之品无不效,而弘景所增已不甚效,若后世所增之药则尤有不足凭者。”然而灵胎先生并不是一味尊古,从其对《本草纲目》的评价与陈修园比较则可知。陈修园于《神农本草经读》曰:“自时珍之《纲目》盛行,而神农之《本草经》遂废。”又曰:“李时珍《本草纲目》尤为杂沓,学者必于此等书焚去,方可与言医道也。”这是否定的。而灵胎先生则曰:“至明李时珍,增益唐慎微《证类本草》为《纲目》,考其异同,辨其真伪,原其生产,集诸家之说,而本草更大备。”又曰:“其书以《本经》为主,而以诸家之说附之。读者字字考验,则能知古人制方之妙义,而用之不穷矣。”这则是肯定的了。又曰:“博物君子,亦宜识之,以广见闻。”对于医者则要求“当广集奇方,深明药理,然后奇症当前,皆有治法,变化不穷。”(《医学源流论·药性专长论》)则是扁鹊所云的“医之所患,患道少”。又曰:“故治大症,必学问深博,心思精敏,又专心久治,乃能奏效。”

由此可见灵胎先生所批者,乃是不探本源,“各是其私,反致古人圆机活法泯没不可问矣”,而乱医学规矩之人,故在《医学源流论·四大家论》中说:“吾非故欲轻三子也,盖此说行,则天下惟知窃三子之绪余,而不深求仲景之学,则仲景延续先圣之法,从此日衰,而天下万世,夭扎载途。”

先生不忍古来圣人相传之医道衰落,故奋起而针砭之,力挽之。在其《洄溪道情》[3]自叙中,先生说:“悉一心之神理,遥接古人已坠之绪。”这,才是灵胎先生崇古、尊古的真正原因所在。

参考文献

[1]刘洋,高传印.徐灵胎治医成就及其启示[J].江苏中医,2001,22(3):40.

[2]刘洋主编.徐灵胎医学全书[M].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1999.

[3]陈永超.徐灵胎与《洄溪道情》[J].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8,1:60..

[4]丹波元胤.中国医籍考[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83:79.

[5]吴国良.徐灵胎世系及相关问题考证[J].中华医史杂志.1995,25(3):165.

[6]方春阳主编.中国气功大成[M].长春:吉林科学技术出版社,1993:383.

广州中医药大学(广东,510405)莫伟 指导 肖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