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冰注《素问》之研究

时间
2008-12-09

关键词:《素问》王冰 文献研究

王冰所见几种《素问》古传本

据今存《素问》王冰自序所云,当时曾见到并收集了《素问》的多种传本。关于王序所言此事,历代学者或有疑之者。然从行文叙事内容分析,不似作伪者故作之离奇荒诞说,应信其为实。现对序中所言诸本,聊为分析。

1、世本。即社会上通行之本。据王冰所言,此本问题较多,如序文云:“而世本纰缪,篇目重叠,前后不伦,文义悬隔,施行不易,披会亦难,岁月既淹,袭以成弊。或一篇重出而别立二名;或两论并吞而都为一目;或问答未己,别树篇题;或脱简不书,而云世阙。重经合而冠针服,并方宜而为咳篇,隔虚实而为逆从,合经络而为论要,节皮部为经络,退至教以先针。诸如此流,不可胜数。”对此序文所言种种,近代注家,多有解说,今不讨论,但从中尽可看出,世本存在问题较多。一者,从总的方面看,纰缪重复处较多;二者,文字间多有“前后不伦,文义悬隔”处,并举出一般例证四条;三者,又举出具体篇目例证六条。堪称言必有据。

从诸多具体例证看,大都与后来林亿等所举全元起本相同,但亦有不相同处。如“重经合而冠针服”一句,按前后行文惯例,“针服”二字,应为篇。然王注本《离合真邪论》一篇新校正云:“按全元起本在第一卷名‘经合’,第二卷重出名‘真邪论’”。据此,则王氏所见世本,虽与全元起注本相似,但亦不尽同。

2、张公秘本。据序文云:“时于先生郭子斋堂,受得先师张公秘本,文字昭晰,义理环周,一以参详,群疑冰释。”此所言郭子,身世里贯均不详。又先师张公,亦不详,或言为张文仲者;亦臆度之也。从而说明,此一传本,郭先生或得之于张公。又据序言所云,此本在文字与义理方面,均较明了完好。根据上述情况的分析,此一秘本,很有可能是在六朝传本的基础上,经后人或张公加以整理,只在少数人之间流传的一种秘而未宣的传本,后为王冰所得。虽然后人对此本或有微辞,但据王冰所述之来路,不似一般有意作伪之术。因此,在未有确证之前,不易断其为伪。

3、王冰收藏之别本。在王冰注本之注文中,有据别本所出校文近30条,如《生气通天论》:“烦则喘喝。”王注:“喝,一为鸣。”《诊要经终论》:“中肾者七日死。”王注:“一云十日死,字之误也。”《经脉别论》:“一阴至,厥阴之治也。”王注:“一或作二,误也。”《刺腰痛篇》:“刺肉里之脉……在太阳之外,少阳绝骨之后。”王注:“一经云:少阳绝骨之前,传写误也。”《厥论》:“阴缩肿,内热。”王注:“内热,一本云外热。”如此等等,凡言“一为”、“一云”、“或作”、“一经”、“一本”者,皆据别本相校。是知王冰除有前述之本外,另有诸多别本,并曾互为参校,故得出此校文。然此诸本之详情,均不得而知,若据新校正所出全元起本证之,仅知其与全注本在文字间亦互有差别。似此等本,亦当为唐以前之传本。

4、第七卷单传本。《素问》第七卷亡已久矣。又据宋臣林亿等所见全元起注本,又有实物可证。而王冰序则云:“虽复年移代革,而授学犹存,惧非其人,而时有所隐,故第七一卷,师氏藏之。”详“师氏”,学官或教师之称。如唐·陈子昂《为人陈情表》:“老母悯臣孤蒙,恐不负荷教诲,师氏训以义方。”授学者,传授学问之事。又序称“惧非其人,而时有所隐”。根据文义,此第七卷中运气七篇大论文,亦非社会上通行之文,仅是在少数人手中师徒传授,故此言师氏,疑系王冰亲授之师。且据今存本运气七大论注释中诸多精辟之见,则王冰或兼受师氏有所讲授。

据上文可见,王冰所掌握之《素问》版本,不仅有一般之通行本,且有诸多古传别本,又得张公秘本及师氏所授第七卷运气七大论文本。为后来次注《素问》一书,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根据上文分析,《素问》一书唐以前及唐代存世之古传本情况,似可作出如下推断。

第一,魏晋以来之传本,已有所亡失。因此,在隋、唐史志中有记八卷者,以有缺卷也,记九卷者,按原篇序数著录也。

第二,六朝以来至唐代,有诸多不同版本存世及流通;也有个别或经后人整理之本,在少数人中传抄,而成为秘本。并有所谓缺失之七卷独本,亦在少数人中秘传。

第三,王冰个人曾具有多处传本及不同版本。故其所注《素问》,有一定版本基础。

王冰注《素问》简议

《素问》一书在王冰注释之前,除全元起训解本及《太素》中与《针经》类编本外,从杨、王注中间有“或曰”类字样,亦或别传本中,或有不同程度的注文。即全元起注本,从今存王冰注及新校正引文分析,或系不甚详备,故后皆佚。王冰注本,除对原书篇次文字的整理,使之更为系统、畅达之外,在注释方面,也取得了极大成就。概括地讲,经过他12年的艰苦努力,除对全文进行系统地注释这一伟大创举外,其成就主要表现于以下几个方面。

1、在摄生方面,多以《老》、《庄》学说为本,发皇《素问》原文“恬虚无”及“精神内守”的养生观。此在《上古天真论》一篇中,体现得尤为明显。

2、对阴阳学说方面,显示了辩证方法的某些最基本的观点。如《阴阳应象大论》“阴阳者天地之道也”,注文引《易·系辞》“一阴一阳之谓道”文相印证。又有注云:“虽阴成形,阳化气,一过其节,形气被伤。”这时所谓“一过其节”,与经文中所谓“极”之含义亦同,反映了阴阳相为转化的主要条件。似此类注文,均体现王氏对先秦、两汉以来阴阳学说辩证法思想的继承。

3、对天文历法方面之注释,尤为详尽。此在《六节藏象论》之前段及运气七篇大论有关此类经文的注释中,体现得尤为明确。如《六节藏象论》“日行一度,月行十三度……积气余而盈闰矣”一段,注文达530余字。体现其在该领域中学术造诣较深。

4、在病候、病机注释方面,多以经络学说为理论基础。如《风论》、《痹论》、《痿论》、《刺疟》、《刺热》、《刺腰痛》等篇,均有较多篇文,引用经脉内容,说明其发病机理。

5、对腧穴的注释,引证资料甚多。如《气府论》、《气穴论》、《骨孔论》、《水热穴论》等篇,最具有代表性。其注文,多引《甲乙》、《明堂》、《黄帝中诰孔穴图经》、《经脉流注孔穴图经》等书,尤以后二书引用为多,据初步统计,有近300个穴位。因二书皆古《明堂》之衍化本,今皆佚。故这些引文,对考证腧穴有重要学术价值。

6、对运气篇的注释,尤为详尽,说明王冰对运气学说有较深入的研究。故王冰注与运气七篇大论,已成为研究运气学说重要文献依据。

7、对某些医学理论的阐发,有重大突破性发展。如治则方面,在《至真要大论》有三条注文,具有重大学术价值。如①释“反佐以取之”云:“甚大寒热,则必能与违性者争雄,能与异气者相格,声不同不相应,气不同不相合,如是则且惮而不敢攻之……是以圣人反其佐以同其气。”为“反佐法”进行了理论上阐发。②释“谨守病机,各司其属”一段云:“夫寒之不寒,责其无水;热之不热,责其无火。热之不久,责心之虚;寒之不久,责肾之少。有者泻之,无者补之;虚者补之,盛者泻之。”为“各司其属”,作出了具体及理论上的解释。③又后注对此文进一步注释云:“言益火之源,以消阴翳,壮水之主,以制阳光。故曰求其属也。”此文后成医家之重要名句,并作为一条重要治疗法则。

8、医理阐发,仍为王冰注释中之重点,且对后世影响较大。后世注《素问》者,如马莳、吴昆、张介宾注本中,均不同程度地明引、暗引、节引王冰注,或师其

意而不拘其文等方式,引用王冰注文。如《素问吴注·上古天真论》注,吴氏暗引及意用王冰注文达20处左右。李念莪《内经知要》中,亦多暗引王冰注文

9、另为《释文》一卷,或释字词音义者。据《新唐书·艺文志》著录王注《素问》之后又“《释文》一卷”,注:“冰号启玄子。”此书内容不详,今存林亿校定本,每卷末有“释音”若干条不等,其内容除个别有不详者,皆为《素问》原文与王冰注文中字或词语。注释内容有单释者,有音、义并释者。释音为直音与反切两法。反切法用字多与《广韵》同。详《广韵》一书,成于宋真宗年间,书中多保存宋以前旧文。释义内容,尽与王冰注释义同。唯卷九收《热论》之“谵”字,与王冰注异,而与新校正引杨上善注同。故此“释音”是否系王冰“释文”一书,为后人并入卷中,尚待再考。

10、王冰注引书,保存了部分古医籍旧文及佚古医书遗文。在王冰主中引书,有儒家如《周易》、《礼记》等,诸子如《老子》、《庄子》等,历算如《律书》、《汉书·律历志》、《历忌》等,道教术数如《三备经》、《遁甲经》、《抱朴子》等。在医籍中引用较多者为《针经》、《甲乙经》、《黄帝中诰孔穴图经》及《经脉流注孔穴图经》。《针经》、《甲乙经》二书,今尚有传本,然其引文,皆源于唐本,故多可为校勘今本之依据。而二《图经》则久佚,故实可籍此以辑其部分遗文。

根据以上几点,王冰注所取得的成就,自不当置疑。然其不足之处,亦不少见。例言之如:反映其神学观念处,如《上古天真论》释“黄帝成而登天”文,言黄帝白日升天事,当源于《史记·封禅书》所记。详此事原亦不经之谈,岂能成为史实。又该篇注“虚邪贼风,避之有时”,引《灵枢·九宫八风》之“太一游”义,《气交变大论》注五星逆顺之“省下”文时,亦云省察万国人吏侯王之德与过。皆为受神学观念及占星术之影响,而陷入唯心。

误释之处,亦时有所见。如《生气通天论》释“足生大丁(按即“疔”之假借)”为“丁生于足”,已为新校正订正。又如《阴阳应象大论》“观权衡规矩而知病所主,按尺寸观浮沉滑涩而知病所生,以治无过,以诊则不失矣。”王冰将“以治”二字连上句,“无过”二字连下句,如此误读,故释文亦误。凡此类误释,林亿等新校正多有所订正。明清注家,特别如清代胡澍之《素问校义》、俞樾之《读素问余录》、孙诒让之《札·素问王冰注》等,均有所考订。

另有缺释或略而未论者,亦间有之,后人或有谓“有注等于无注”者,则未免毁之甚矣。总之,王冰之注,虽有诸多不足之处,然终不可因此而掩没其成就。欲为此历时既久,篇幅且长,旨意深奥之医经作注,而不有一失者,亦难矣。

根据上述种种,《素问》一书,汉晋间传本,已有所亡失,且“文多重复,错互非一”。王冰次注,在祖本的基础上,进行了全面的整理,虽非《素问》旧貌,然较原本更为系统,文字方面,亦较通顺,便于习读。且保存了运气七篇内容,否则,亦有可能佚而失传。至于王冰次注之宗旨、使用的版本及整理的方法等,从以上所述,足见其皆有所据,故应充分肯定王冰的此一功绩及王注本的成就。当然,其失误之处,亦不鲜见。此种历史的及个人知识的局限性,亦在所难免。

山东中医药大学(济南,250014)张灿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