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脉浮

浮脉,就是触肤即应的脉,李时珍《濒湖脉学》说:“泛泛在上,如水漂木。”只要大家养成切脉时的举按寻三个步骤,而不是像跳水队员一头就扎进水底,这个浮脉还是容易体验的。有关脉浮,我们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来理解。

甲、脉之所在,病之所在

脉浮的表象上面已经谈了,为什么会出现这个脉浮呢?这是因为邪气犯表,阳气应之出表抗邪,脉便随阳而外浮。由此可知,邪之所在,即为阳之所在;而阳之所在,即为病之所在。故脉之在何处,病亦在何处,如脉在三阳,则病亦在三阳;如脉在三阴,则病亦在三阴。

乙、“人法地”

我们在讨论太阳的涵义时,谈到太阳主寒水,其位至高。按照老子的教言,讨论人的问题应该时刻与地联系在一起,那么,在这个地上,什么地方堪称至高呢?当然要算喜马拉雅山。喜马拉雅山是世界上最高大的山脉,而位于中尼两国国界上的珠穆朗玛峰海拔达8848米,为世界第一高峰。峰上终年积雪,其为高可知,其为寒可知,其为水可知。按照《老子》“人法地”的这个道理,如果要在地上找一个太阳寒水的证据,那么,这个证据非喜山莫属,非珠峰莫属。这便是与太阳最为相应的地方。太阳为病为什么要首言脉浮呢?道理亦在这里。浮脉就其脉势而言,亦为脉之最高位,这样以高应高,脉浮便成了太阳病的第一证据。

丙、太阳重脉

六经病的篇题都强调辨脉,都是病脉证三位一体,但是,我们从提纲条文,亦即病机条文切入,又会发现六经病中尤以太阳与少阴病更为强调这个脉象。太阳与少阴的提纲条文开首就讨论脉象,太阳是“脉浮”,少阴是“脉微细”,而其余四经的提纲条文没有言脉。太阳、少阴提纲条文对脉的这个强调,说明在太阳及少阴病的辨治过程中,脉往往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往往是由脉来一锤定音。如太阳篇42条云:“太阳病,外证未解,脉浮弱者,当以汗解,宜桂枝汤。”52条云:“脉浮而数者,可发汗,宜麻黄汤。”少阴篇323条云:“少阴病,脉沉者,急温之,宜四逆汤。”当然,桂枝汤的应用未必就一个“脉浮弱”,麻黄汤的应用未必就一个“脉浮数”,而四逆汤的应用也不仅仅限于一个“脉沉者”,但是,从条文的这个格局,我们应该看到,这个脉是决定性的,这个脉就是条文的“机”。而其他各经的情况则很少这样。我们很少看到说是:“脉弦者,宜小柴胡汤。”“脉大者,宜白虎汤。”这说明脉象在太阳、少阴病中有相当的特异性。

太阳、少阴之与脉为什么会具有这样一个特殊关系呢?从前面脉的释义中我们知道,脉乃水月相合,阳加于阴谓之脉。脉无阴水无以成,脉无阳火无以动。所以,一个水一个火,一个阳一个阴,就构成这个脉的关键要素。而太阳主水,为阳中之太阳;少阴为水火之藏,太少的这个涵义正好与脉义相契合。故曰:脉合太阳,脉合少阴。以此亦知脉的变化最能反映太阳少阴的变化。

丁、肺朝百脉的思考

脉与太阳,脉与少阴的这个特殊关系明确之后,我们现在转入脉与肺的问题。《素问·经脉别论》云:“经气归于肺,肺朝百脉。”对这个“肺朝百脉”,《中基》从辅心行血的这个角度去解释。从这个角度去解释,就必须联系到现代的肺循环,或者称作“小循环”。血液经过大循环后,血氧耗失殆尽,右心室将这个含氧很少的静脉血注入肺循环,在这里进行充分的血氧结合,然后再经肺静脉入左心,再进入大循环。所以,机体的每一分血都必须经过肺循环,都必须在这里进行血氧结合。血液经过这道程序后,方流向身体各处。从这个意义来说,肺朝百脉是很容易理解的。但是,这样一个理解又会连带出一个问题,古人如何知道这个“肺循环”?如何知道这个“肺朝百脉”?是凭实验呢?还是凭一个理性思考?

另一方面,我们从脉的本义而言,前面曾经提到,脉是水月相合而成。水的意义我们已经很清楚,月的意义上面也讨论过。《说文》云:“月者,太阴之精也。”《淮南子·天文训》云:“水气之精者为月。”太阴之精为月,而肺主太阴;水气之精为月,而肺为水之上源。从肺与水,从肺与月的这个关系看,它完全具备了水月相合之性,也就是完全具备了脉性。《素问》为什么说“肺朝百脉”?《难经》诊脉为什么要独取肺所主的这个“寸口”?显然与肺的上述体性是有关系的。这就从另一个传统的角度谈到了脉与肺的问题。

把中医放到天地里,放到自然里,许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过去学《中基》,对上面提到的这个“肺为水之上源”百思不得其解。肺怎么会是“水之上源”呢?1996年夏,当我第一次涉足西部;当我第一次看到白雪皑皑的高山;当我第一次看到高处的雪水飞流直下,湍湍流入金沙江时,心中的疑团顿然冰释。这不就是“水之上源”吗?这个时候才会对古人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有体会。光读书不行路,行吗?不行!读书是学,行路是思,“学而不思则罔”。所以,这个“行万里路”也很重要。这个时候你才会感受到老子为什么要强调:“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的这四法才是真正的整体观。中医的特色是整体观念,辨证论治。很多人也都会说这个整体观念,但是,如果对老子这个“四法”没有把握好,那整体观念在你那里不可能真正的实现。

中医你只把它放在人的圈子里,或者只结合一些现代医学的东西,那很多的问题你是吃不透的,对这个理论你总感觉不放心。而一旦你把它放到天地里,放到自然里,许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对这个理论你也会感到很厚实,靠得住。

《素问·金匮真言论》云:“北方生寒,寒生水。”水本来属于北方,现在怎么扯到西方上来。这就要关系到两个问题,一个是相生的问题,金生丽水即从此出。这个问题我们下面会具体谈到。另一个就是先后天的问题。我们观察易系统的先天八卦与后天八卦,后天八卦中,坎水居于正北,所以,我们知道的这个北方生水,水属北方,是从后天的角度来谈的。那么先天呢?在先天八卦里,坎水不居北,它居于正西金位。坎水居西,这不正好说明了长江、黄河的这个源头;这不正好印证了“肺为水之上源”的这个说法。所以,西金与水的关系,肺为水之上源,这都是从先天的角度来谈。先天为体,后天为用,先天为源,后天为流。一个体用,一个源流,这些都是我们研究中医很值得注意的问题。

《医原·人身一小天地论》中说:“人之身,肺为华盖,居于至高。”肺属金,五行中金质最重,为什么从属性上这个质性最重的肺反而居于“华盖”之位?为什么高海拔的山脉绝大多数都位于西部?这些都是义趣很深的问题,思考这些问题必定有助于我们对中医的理解,必定有助于我们对整个传统文化的理解。

肺处华盖之位,肺为水之上源,肺朝百脉,有关肺的这些义理与太阳的所涵甚相投合。为什么整个太阳篇中肺家的疾病占去很大的一成?其中一个重要的因素就在这里。所以,我们在考虑到与太阳相关的藏府意义时,就不能仅限于足太阳膀胱,手太阳小肠。

钱德拉塞卡教授的感叹。钱德拉塞卡教授是美籍印度天体物理学家,1983年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他在《莎士比亚、牛顿和贝多芬:不同的创造模式》(TruthandBeauty)一书中写道:“有时我们将同一类思想应用到各种问题中去,而这些问题乍看起来可能毫不相关。例如,用于解释溶液中微观胶体粒子运动(即布朗运动)的基本概念同样可用于解释星群的运动,认识到这一事实是令人惊奇的。这两种问题的基本一致性———它具有深远的意义———是我一生中所遇到的最令人惊讶的现象之一。”当我们看到钱德拉塞卡教授这个精彩的感叹之后,你是否对我们将长江、黄河的源头,将唐古拉山、喜马拉雅山与“肺为华盖”、“肺为水上之源”这样一些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联系在一起,也感到同样的惊讶不已呢?

戊、上善若水

在结束提纲“脉浮”的讨论前,我们还想顺着上面的思路,再谈一点关于水的问题。《老子·八章》云:“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老子为什么将他心目中这个最善的东西用水来比喻呢?就是因为水它虽然出生高贵,虽然它善利万物,但是,它却能不与物争,却能处众人之所恶。什么是众人之所恶呢?就是这个至下之位。人总是向往高处,走仕途的都想升官,搞学问的也都想出人头地,做生意的百万富翁要向千万富翁、亿万富翁看齐。再看这些出生高贵的太子、少爷,哪一个不是高人一等?哪个愿意处众人之下?真正能像曾国藩这样要求自己的后人,那真是太少太少了。当官的如果真能做到口号里喊的那样,做人民的公仆,那真是不简单。人的贪欲心决定了他很难这样做,这就不“几于道”了。不几于道,那就是背道,背道的东西怎么可以长久呢?古人说:富不过三代。这是有道理的。就是李嘉诚你也没办法。因为人很难做到“几于道”。很难有水一样的习性。没有水这样的习性,你怎么可能源远流长呢?富贵三代也就不错了。

我们看人体的这个水,人体主水的是肾,肾为水藏,肾在五藏之中处于最低的位置,而肾之华在发,又处于人体最高的位置。一个至高,一个至下,水的深义便充分地显现出来。岳美中先生参古人义,喜用一味茯苓饮来治疗脱发,过去对此甚感不解,今天从水的分上去看它,也就不足为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