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任(全本)

儒医神韵 大师风范——何任教授的医德与风格

□ 何若苹 浙江中医药大学附属第三医院

家父何任教授,全国首届国医大师,已九十一高龄,他老人家受祖传庭训到中医学院毕业,经历70年,在中医临床上所见病当以千万计,历年来绝大多数病人对他的医术、医德深表敬仰。我随家父侍诊学习已30年,除了对他老人家治病疗效高、医学功底深叹服之外,特别是对老人家的医德、风格感触深刻。

严以律己 力戒自满

何老有深厚的医学功底及中国文化底蕴,但他并不自满。他常说:“要做的工作还多,要多读书,不断充实新知。要多诊病,不断累积经验。为的是提高临床效果,做到‘上工十全其九’,把百分之九十的病人治好。”好多次报社要写介绍他的事迹,何老都不同意,希望题目里去掉他的名字。

何老诊病开方,逐个病人都要由他亲拟全方后交学生抄写,病人再多也绝不马虎,深受病家信任。病人治愈后送来锦旗,一般他最多挂一二天,就叫收进橱柜中。有时病人太多,限号已大大超出,我们怕他年高体力不支,他总是说:“他们外地赶来,已花了很多路费,给他加一号吧,迟点就迟点。”凡是门诊的当天,何老早晨起来后总要翻查一下诊病底稿,思考提高疗效的措施,多少年来都是如此。

默默奉献 落实承诺

听何老说,早年写作喜在夜深人静以后,没有外来干扰,根据读书、诊病心得,经过思虑分析,很快就能成篇,如探囊取物。20多年前,他受卫生部和人民卫生出版社的委托,出任主编《金匮要略校注》,并承担了中医古籍其他主编人的开题会、审稿会的主审。回忆随何老去南京中医学院(现南京中医药大学)主持丁光迪老先生主编《诸病源候论校注》的开题会、长沙主持李聪甫主编的《中藏经校注》的审稿会、北京怀柔主持刘渡舟主编的《伤寒论校注》的审稿会议,他都认真负责看资料、听汇报,而且十分尊重与会主编和在座评委。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在怀柔听刘渡舟介绍情况后,有两位评委争议激烈,刘老作为主编见相持不下站起来,先向大家鞠了一躬并邀请何老讲一讲。何老站起来向刘老回敬一鞠躬,谦和地感谢诸评委对学术负责的精神,并随和地阐明自己的看法,得到大家一致赞同,圆满地完成了评审工作。

有人说,何老为《浙江中医药大学学报》主要创始人,如此高龄,每期都有他老人家的文章,真是难能可贵。其实这也是何老对诚信的实际践行。他在“文革”后创办《学报》时,当时的知识分子心有余悸,视写稿为畏途。何老为了解除大家的顾虑,就首先承诺为了学术繁荣,他每期保证有一篇或读书或临床的心得体会发表。这一承诺,他坚持了30年。

爱憎分明 宽容大度

何老常常说:“当医生要‘一身正气’;当干部要‘两袖清风’”。他对陶行知先生所说的“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非常赞赏。“文革”时受批判迫害,粉碎“四人帮”后,“浩劫”结束,阴霾散开,他欣喜之余,请人刻了一枚闲章,文曰“大地回春”,盖在他所写绘的字画上,几年以后,出现了国泰民安的好年景,他说:“要抓紧多读书,十年动乱没有好好读书,要补!”国家兴达,他常常感叹自己对新事物懂得太少,真如处在世外桃源一样。一位艺术家知他这一心情,就依照古黟县人旧居联语,刻了一枚“桃花源里人家”送他。老人家十分欣喜,在自写自画的作品上盖上这枚闲章。平时有空作书作画,并且选择好的裱好,有人问他索讨,他从不吝啬地赠送人家。

有人问他:“以前‘文革’中对你老批斗的少数学生,现在也在有关医疗机构中,你老对他们如何看待?”何老笑笑说:“30多年前,他们还小,幼稚,为时潮所迫,也是受蒙蔽的,行动出格,是他们自己认识水平问题,怪不得他们。”足见何老心胸之宽厚。

言传身教 重在务实

何老对我们后辈的教导,除了对学术知识外,就是对心灵的教导。他对知识,要求丰富;对心灵,要求润泽。即既要智慧又要仁德。他有一枚闲章,文曰“心诚行正”,说先养心,推崇荀子说的“养心莫善于诚”。有诚的心,待人接物诚信善仁,这样行为也就正直无私了。他认为:“一位学者,他的学术根底和自身人格是学术价值的保证。优秀的学者应具备坚定的学术信仰,不畏艰难,不唯书,只惟实。一位优秀医生,永远离不开实践。要理论和实践结合,要勤读、勤研、勤写。”他这样说,也这样做到了。

何老常常强调“温故知新”。他说早年读过的书,不时翻看,常常会得到新的收获。他前些年连续写了《重温中医典藉认真继承创新》文稿,认为等于自己对中医经典著作重新概括整理了一遍,感到得益不浅。

何老对我们中医专业人员,认为先把中医学好,学深学透,再学其他,这是最好的办法,也叫“先入为主”。他常说:“我们老一辈中医不会轻易忘记中医,就是靠的‘先入为主’。先把中医的根扎深了,其他学识进来了,也不会动摇中医的根底。如果没能‘先入为主’把中医的根扎深,听到其他就摇摇摆摆,先是枝叶动摇,久而根也渐渐松动,这怎么行呢!”

满腹诗书气自华 ——《国医大师何任翰墨文化选集》赏析

□ 温长路 中华中医药学会

接到国医大师何任老先生惠寄的《国医大师何任翰墨文化选集》一书(科学出版社出版),喜不自禁,连夜便读了起来。这本凝结着一位儒医巨擘的岁月流墨、透发着一位丹青大家的心灵走笔,让人如痴如醉,把何老的多姿风华一下子推到了读者面前。

“人名一艺者已不易”,何老作为知名的中医教育家、理论家、临床家,成就卓著、德馨艺高,在全国是屈指可数的;而他“艺擅众长”,对书法、绘画、诗文、音乐也样样精通,可谓“品性高洁博大,气息清纯和穆,笔墨深厚浓郁,卓然一大家”(范汉光《格高境逸 淳厚渊深》)。殊不知,这些悄声隐掩于医学家光环之后的芬芳才华,正是成就何老这位一代名医伟业的重要基石。

书画写人生,何老的书画是有深厚家学渊源的。他出生于江南的书香门第,其祖父何秋泉在才华横溢的自悟中成医,其父亲何公旦在诗词书画之烘托中著名。何老自幼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和文化熏陶,读书习文,学字练画,多彩文化开拓了他丰厚的文化视野,也为他走进中医、认知中医、研读中医和成为名医插上了翅膀。“直觉与悟性,整体与辨证,比类与运筹”(本书《编者的话》),中医与哲学的思辨模式、中医与文化的表述理念,是一脉相承、一理相通的。何老集诗、书、画、医于一身,把诗的意、书的智、画的魂寄之于医、汇之于医、用之于医,把医的精气神输之于诗、书之于书、树之于画,孜孜不倦地把自己修炼成一颗多元素文化璀璨的医界明星。

何老书画作品的内容尽管非常宽泛,反映中医学内容却是始终不变的主题:有言志的,如“此生再借三千日,容我调音试听筝”、“莫显海角天涯远,但肯摇鞭有到时”、“为成四化业,何惧鬓如霜”;有言德的,如“良医良相自应为,只缘人世有穷愁”、“为解哀鸿苦,誓志习岐黄”、“论人宜多恕,处世当贵宽”;有谈治学的,如“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但肯寻诗便有诗,灵犀一点是吾师”、“诗非易作须勤读,琴亦难精莫轻弹”;有谈医道的,如“继前贤真传仁心仁术,教后人正道惟德惟功”、“读书多尽信书不如无书,诊病多不读书治效难佳”、“名医是优秀临床人才中的佼佼者”等。言为心声,这些铿锵之词有采撷古人的,也有作者自创的,传达给人们的都是何老倡导并力行的奋发拼搏、积极向上的精神和思想。最值得一提的是,何老工笔书写的医案医话,可谓书法之于中医学领域表达的范例,是中国书法艺术在中医学中独具特色的一帜。

“书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宋·苏轼《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二首》)何老的作品“运笔着力,使转有度,既有法度森严的唐人风采,又有洒脱自如的宋明意趣。他正是在融会各家之长的基础上,形成了自己的清丽中含浑厚、韵秀中见锋棱的独特风格”。他的书法作品“横笔平直有力,主要横画较长,构成每个字乃至全篇的基调。有些捺笔写得特别粗重,在整个字乃至全篇目中也显得十分突出;有些字的右下竖笔亦较重长,这样就形成横右和右下重的节奏感;有些字结字错落跌宕,这就使整幅字既有统一的韵律感,又有丰富的局部变化,给人以一气呵成、痛快淋漓的感觉”;他的绘画作品“以花卉翎毛为主,擅写牡丹、月季、秋菊、松石等,尤以牡丹最为著名,墨牡丹高雅秀润,色牡丹艳而不俗”,画面的整体风格“笔墨丰腴,滋润饱满,无苦索衰槁之象,无寡薄僵化之形,生机勃勃,十分鲜艳”。艺术家范汉光先生的这些评价写得精彩,正好可以弥补笔者对书画欣赏浅薄、无知、懵懂之缺和语言表达时不知所措的尴尬。

书画写健康,多彩文化为何老的健康给力。他92岁高龄仍耳聪目明、精神矍铄、思维敏捷、言谈清晰,且宝刀不老、笔耕不辍、行医不歇,坚持中医临床、科研、教学、课徒,这应该说与他一生热爱诗词书画等文化艺术不无关系。作为一种软运动,书画写作不仅活动了四肢、全身,而且活动了头脑,是动与静的完美结合。运笔之势,有太极拳样的作用,通过外炼形、内炼气,调动全身的参与,好像对各组织、器官进行着按摩,使人的呼吸匀称、心境平静、血液循环加快、新陈代谢活跃、抗病能力提高。久而久之,健康、长寿自然就如影随形了。有人对明清两代书画家、高僧和帝王的寿命进行的比较结果是:书画家的平均寿命为79.7岁,高僧为66岁,帝王不足40岁。而帝王中仅有的超过80岁高龄的4个人(梁武帝、唐武后、宋高宗、清高宗)偏偏又都是书法爱好者,难怪有人把书画家称为“长寿团体冠军”。何老也是这个团队中的一员,他用自己的亲历亲为给“寿从笔端来”的古说注释了新解。

几天来,我一直沉浸在对《国医大师何任翰墨文化选集》的欣赏中,觉得要说的话很多,怎奈生性迟钝,绞尽脑汁仍觉辞难达意,真所谓“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了!惊蛰之日,冒昧写上这些或许不沾边际的话以为学习之心得,同时作为对何老及其大作《国医大师何任翰墨文化选集》面世的祝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