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代有才人出——刘完素的革新精神

时间
2004-05-14

薛公忱

清人赵翼有诗曰:

李杜文章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此诗脍炙人口,200多年来传诵不衰。诗人在此极力提倡和鼓吹革新精神。李白、杜甫的诗篇,确是文学发展史上的高峰,“光焰万丈长”。但如果人们长久地吟诵,就会觉得“不新鲜”。因为每个时代都应出现新的李杜。

文学如此,医学亦然。《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确实是伟大的经典之作,但若永远奉之为金科玉律,不敢越雷池一步,就会使医学停滞不前。可喜的是,金元时期中医药学进入新的发展阶段,兴起了革新、争鸣的热潮。相继形成了河间、易水两大学派。《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指出:“儒之门户分于宋,医之门户分于金元”。两大学派的代表人物就是金元四大家,即刘完素、张从正、李杲、朱震亨。刘氏是四大家中的长者,首建河间学派,其革新精神影响广泛而深远。至今仍然可贵。

刘完素,字守真,自号通元(一作玄)处士,别号宗真子。金代河间(今河北省河间县)人,后人尊称刘河间。逝世后,其乡人为之建墓立祠。至今尚有遗迹。

刘氏对《内经》及前人其他医学成果的态度是比较科学、辩证的。一方面,他十分推崇《内经》,肯定先贤的功绩;另一方面,则反对师古泥经,主张独立思考。他指出:

“今详《内经·素问》,虽已校正、改误、音释,往往尚有失古圣之意者。愚俗闻之,未必不曰尔何人也,敢言古昔圣贤之非?嗟夫!圣人之所为,自然合规矩,无不中理者也。虽有贤哲而不得自然之理,亦岂能尽善而无失乎?”,“若专执旧本,以谓(为)往古圣贤之书而不可改易者,信则信矣,终未免泥于一隅”。“虽今之《经》与注皆有舛讹,比之旧者,则亦易为学矣。若非全元起本及王冰次注,则林亿之辈,未必知若是焉。后之知者,多因之也。今非圣贤之说者,仆且无能知之,盖因诸旧说而方入其门,耽玩既久,而粗见得失。然诸旧失而今有得者,非谓仆之明也。因诸旧说之所得,以意类推而得其真理,自见其伪,亦皆古先圣贤之道也”。

由此可知,刘氏对于前人的医学遗产,既不完全肯定,也不完全否定,而是一分为二,既有肯定,也有否定。这一态度不仅在当时是难能可贵的,即使在当今也是正确的。特别是他在崇圣尊经的思想氛围中,敢于指摘圣经之有误,实为有胆有识之论。这是进行医学革新的思想基础。

刘氏不仅能够大致一分为二地对待前人的医学遗产,而且十分注重把已有的医学理论与当时的临床实际结合起来,敢于并善于从实际出发,提出新见解,总结出一套独具特色的理、法、方、药。此乃其获得成功的奥秘所在。中医药学原本就有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品格,脱离临床实际的医学理论和脱离医学理论的盲目临证,都是不可取的。但自《黄帝内经》及张仲景《伤寒杂病论》被圣经化之后,很多医家奉此二书为教条,不敢有丝毫异议,以致扼杀了其生命力。与此相反,有的医家则盲目临证,不究医理,多赖祖名,各承家技,依凭旧方,墨守成规,但求其末,不求其本。特别是北宋以来《局方》一书盛行,一些医家受其影响,滥用温热之药,当时人们亦喜暖而恶寒(药)。刘氏好友程道济对此深有体验。他曾患腰脚疼痛,所服汤药皆姜、附、硫黄等燥热之药,并艾灸中脘脐下数十壮。“询之当代名医,众口一词,皆曰肾部虚寒,非热药不能疗”。可见当时医界思想僵化,积重难返。其直接恶果就是,许多流行病患者因得不到合理治疗而死亡。刘氏目睹这样情况,十分痛心。他认为,此医家不懂医学经典、不明玄机大道所致。为消除时弊,他一是研究《内经》的五运六气学说,力图揭示疾病与季节推移、气候变化、天气转换的内在联系;二是总结、扩充《内经》的病机学说,将病机十九条进行归类、阐释,并弥补其不足,提出著名的“诸气化火”的观点,强调“亢乃害,承乃制”;三是结合当时的流行病,深入探讨《伤寒论》,认为伤寒为热病,治疗上反对滥用辛热之剂,主张使用并应善用寒凉药物,故被后世称之为寒凉派的开山鼻祖,从而打破了《内经》倡导的“发表不远热,攻里不远寒”的传统观念和用药原则。他指出:

“是以圣人书不尽言,言不尽意,说其大概,此之谓也。《经》所谓‘发表不远热,攻里不远寒’。余自制双解、通圣辛凉之剂,不尊仲景法桂枝、麻黄发表之药。非余自炫,理在其中矣。故此一时彼一时,奈五运六气有所更,世态居民有所变,天以常火,人以常动,动则属阳,静则属阴,内外皆扰,故不可峻用辛温大热之剂,纵获一效,其祸数作。岂晓辛凉之剂,以葱白盐豉大能开发郁结,不惟中病,令汗而愈,免致辛热之药攻表不中,其病转甚,发惊狂、衄血、斑出,皆属热药所致。故善用药者,须知寒凉之味,况兼应三才造化通塞之理也”。

刘氏在此概述了以寒凉发表的理由、优越性及滥用热药的危害。这是外感疾病论治方面的突破性进展。

对于刘氏的这一主张,后世毁誉参半。但从中医药学的发展来看,他是对《内经》、《伤寒论》表示不同看法的第一人,并首创学派,引发医学争鸣,从而把祖国医药学的学理、学风推进到一个崭新的阶段。以今天的眼光来看,尽管其主张有一定的片面性,但与其贡献相比,是可以忽略不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