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继兴与《中医文献学》

时间
2008-12-09

关键词:马继兴 中医文献学 理论研究

马继兴之《中医文献学》(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90年出版),洋洋百万言,无一赘字,为第一部系统总结中医文献研究理论的专著。读之,无不为其广博的资料、系统缜密的论述所折服。马继兴研究员文献理论研究的方法多种多样,本文试从资料积累、治学方法、图表例示、纠错创新等方面总结,以飨同道。

1博览群书,广积资料

马老为撰写本书所收集的原始资料之广博令人叹为观止。据马老自序,十年动乱期间他在“四人帮”鼓吹“读书无用论”的情况下,在遭受他人迫害的同时,“抓紧业余时间写出了部分的初稿和整理出大量的科研资料”。真是十年如一日!《中医文献学》建立在这样深厚的基础上,自是言之成理,论据充分,说服力强。同时马老又系统总结前贤的成果,去粗取精,汇成一部包括目录、版本、校勘、训诂等诸方面理论的中医文献专著。据笔者考察,这在中医文献研究史上尚属首次。

马老所论及之书,均为亲见。对于没有见到,或没有作深入研究的都在文中点明。如《脉经》本“明代晚期以后的刊本,由于著者尚未及核查其原书,故其版本系统究属何本或龙本未详……暂列出其书目供参考。”又此书专论中医文献(绝大部分为书籍),则其所涉及到的,马老亲见的书简直数不胜数。笔者曾试图统计出马老在此书中共涉及到多少种文献,却感到十分困难。仅拿第一篇来说,笔者将马老点明引文出处时提及的书籍粗略统计了一下,竟有近百种。而其它论版本流传、文献结构的篇章则多至数倍。如此广博的原始资料,不仅使本书的理论总结更为细致全面,而且使本书成为一本资料丰富的工具书。如其所列的古今异体字、药物简化名、太岁纪年法等,无不为研究者提供很大的便利。在此书中,马老也要求其他文献工作者做到博览群书,如马老要求辑佚工作者首先要掌握医书散佚的一般情况,对于辑佚的来源要多方面发掘,不能局限于一部书或少数几种书。

2治学谨严,实事求是

做学问容不得半点马虎,马老确实做到了这一点。此书处处体现了马老治学谨严、实事求是的风格,可从以下几个方面说明。

2.1尊重历史佚书不弃

文明的出现,就有书籍的流传。但在历史的长河里,由于种种原因,书籍很大部分都散佚亡失了。但是“从事古代医学史的研究工作绝不能由于这些大批医书的散亡而置若罔闻。因为历史的事实是不容推翻的,物质的存在也是不能抹杀的。……在其基础上却为发展下一代医学创造了先决的重要条件,因而也就必然在其下一代的有关医籍中或多或少地反映出来。”马老非常重视书籍的佚存,每提及一种书籍均标明其佚存情况。若已散佚,则标明何时亡佚,甚至考证出部分佚文,使后学得以“窥一斑而见全豹”,对已佚书籍有大体上的了解。同时也了解已佚书籍对下一代医籍的贡献。

在研究古代中医文献时必然要利用古代目录书籍。但人们容易犯一种错误,即认为某一时期的书目包容了当时的全部或绝大部分书籍。对于其漏载的部分往往忽视。马老有鉴于此,指出:“古代任何一种目录学都没有,也不可能把当时全国现存的所有图书都收罗无遗,而是限于各种客观条件,所收编的书目也只能是在一定的狭小范围之内,也就是说,从唯物史观的立场来看,决不能以历代编修的目录学中著录的书名作为当时全国图书目录的定论,而排除或否定了在此书目以外的同时期其他散在民间的大量图书存在。”例如《汉书·艺文志》所载《七略》内容中“方技略”部分录有36部中医著作,共868卷(《汉志》记,今马老以为共833卷,又20篇)。36部著作中均为6卷以上者,6卷以下者未见著录。先秦医书多为简帛,写刻不便,多文简意赅,故其时医书少卷本或一卷本为多。而《汉志》罕载,可推测其漏载者当不在少数。故中医文献整理工作者应放宽眼界,切不可只拘泥于历代书目,以致遗漏重要文献资料。

2.2悬而未决者,录以备考

马老治学严谨还体现在“录以备考”上。对于悬而未决或有争议的问题马老决不臆断,而是留待后人作进一步的工作。如:《子母秘录》的撰人据南宋陈言《三因方》卷17作巢安世,《宋史·艺文志》作张杰,均未记年代,录以备考。又如《神农本草经》的后汉三国传本与注本,高诱在《淮南子·时则训》的注文中引有一条:“王瓜,《本草》作‘段’”作者按:“此条不见于今本《神农本草经》。又,日人铃木素行在《神农本草经解故》中则以为高诱、王逸等所引《本草》乃《子仪本草经》文。今录以备考。”

2.3尚未研究者,指出方向

对于尚未研究或研究很片面肤浅的,马老则指出研究方向,使后来者有路可循。如论述出土医书时,对于《耆婆五脏论》残卷,由于残缺严重(原书一卷现仅存卷末70余字),马老指出,此卷子虽日本黑田氏曾有所考证,但其中心意旨还有待研讨。又如同一章“医方类”,敦煌卷子中此类著作最多。其大部分在编排体例上有共同点,又由于残断破损,许多著作在书名、撰者及撰年方面多有不详。且其多为医家临床经验总结,记载的病种和药方相当丰富。若对此类卷子作一系统研究,则不但能使我们对隋唐时期的医术有一整体了解,而且能丰富中医系统,或古为今用,为现代临床服务。但是目前除少数学者对其中的个别卷子人生过考证外,系统的探讨尚没有。此部分工作还须后学继续努力。

2.4应用资料指出原则

马老不仅自己治学严谨、实事求是,而且给其他从事类似工作的人指出了原则。原始资料必须确凿可靠,故马老着重于此。对于如何核实资料,马老认为应从核实原文出处、年代、书名、卷数、版本、撰修者及与中医有关的术语几个方面入手。在核实原文出处方面,又具体提出了“第一手资料不得修改”,“第二手资料不可妄从”,“辨明引文的性质”和“辨明引文的来源”几条原则。在核实年代方面也提出了核实的一般方法和特殊方法。因为中国古代纪年法与现代不同,多为年号、干支纪年,还有其他如太岁纪年法等特殊方法。在年号纪年法中又有同名年号,年号改元,故马老于此详加论述,并辅以必要表格,便于后学应用学习。对于怎样使用资料,马老更明确提出“唯物史观”、“实事求是”、“辨证观点”。故治学严谨、实事求是贯穿始终。

3精于统计,整体把握

任何阅读《中医文献学》的人第一感觉就是马老精于统计,从而从整体上把握资料,从宏观上理出脉络。书中用统计方法列出表格来说明问题之处不胜枚举,有引用书目汇集者,如“《素问》所引医书名称及条数”表;有相关医籍内容对比者,如“现存《甲乙经》一书中的大字引文及释文”表、“组成《甲乙经》的三书篇次对照”表;有药物数目表,如“《新修本草》正文与图经的药数对照”表等等。对原始资料进行统计,不但能从整体上把握该书的特点和各本间的异同,而且便于发现错误。如《汉志》中载《七略》内容,《汉志》记总卷数为868卷,但依《汉志》所记各种数字相加为881卷,而依《汉志》所记的全部卷数相加则为833卷,又20篇。三者各不相同。其产生的原因马老认为是由于“古书传抄过程中出现的失误,而编校者又未细查考”。

4附以图表,脉络清晰

《中医文献学》又一显著特点是图表丰富。据笔者统计,全书共有图表131幅(第一篇8幅;第二篇97幅;第三篇20幅第四篇6幅),图片43幅,其中传本体系图有64幅,约占一半。可以说马老在绝大部分地方均用图表、图片来说明问题,这也是其特色所在。

4.1利用图表

马老绘制、利用图表得心应手。无论多么复杂的问题,马老均可用图表清楚明白地表达出来。使相关内容对照异同互见,传本体系脉络清晰,各本间关系一目了然。如历代中医图书分类法各不相同,基本遵循由低级到高级,由简单到复杂的规律。但是如果能从总体上把握分类法的发展,对每一历史时期的图书分类法有清楚的认识,就等于拿到了研究历代文献的金钥匙。马老在书中就列有“历代中医图书分类法对照表”,窥此表不仅尽览历代图书分类法,而且便于比较,使各分类法优缺点一目了然,其进展脉络也清晰明朗。对于某一书传本系统的介绍,马老首先以简明的文字加以阐述,然后辅以示意图,使版本之间的关系清楚明了,同时还标明存佚,更利于其他研究人员的工作。如果该书版本众多,传本关系异常复杂,则用两表甚至三表说明,如《灵枢》的传本系统。《灵枢》传本繁多,名称各异,又经历代传抄刊刻注释研究,故其间关系非常复杂。马老以宋臣林亿等校勘为界分为两表,前表为宋以前各种传抄本,后表为宋以后各刊本。表中先注明朝代,然后在各朝代下列出文书该时期版本,标明出处和存佚,再以线条展示出它们之间的关系。这样一书之传本自成体系,视之极为清楚。

4.2利用图片

书籍经历代沿革,其形质发生了很大变化,而且每个时期都有其自身特点。研究其形质转化也是中医文献学的重要内容。对于这一方面的论述,若仅用文字,则既抽象,又费笔墨,还难于叙述清楚。若用图片,则直观简洁,一目了然。马老此书中共有43幅图片,使读者亲眼看到敦煌卷子、日本卷子《新修本草》、《四库全书》写本《本草纲目》、层楼本《重镌本草医方合编》等等。可以说一幅图片的说服力强似千言万语。

5系统复杂,单独论述

如果传本系统非常复杂,难以一条目论述,马老则将其单独析出,或立篇章,或为专题,以便详于论述。

5.1各成一说者,独立篇章

如《黄帝内经》系统、《伤寒杂病论》系统,流传既久,版本繁多;讹误迭出,校注亦众,加之研究者代以相继,二书已各成一学,因而马老将此二者独立篇章,单独论述。纵传本、校本、注本及相关文献之间的关系错杂纷呈,经其阐述,亦杂而不乱,阅之能了然于心。

5.2祖本难察者,以类相聚

如竹林寺女科著作,因其世代相传,据有谱可查者就有97世之多。成书既众,种类甚多,书名不一,体例与内容也相异。马老将其独立专题论述。又其渊源虽同,但祖本难察,马老则依各书特征,将其分为六类,即三种女科合刊本、按病类标题的著作、按病症编号的著作、以论文汇编形式的著作、辑入其他医籍的著作以及假冒“竹林寺女科”的著作。类下又分细目,条理极为分明,使不成体系的竹林寺著作亦纲目有序。

6尊古不泥,敢于纠错

《中医文献学》之特色在尊古不泥、敢于纠错方面尤为突出。此书中马老纠正古书错误,提出自己见解的地方有多处,兹仅举两例。

其一,《通志》中医书目分26类,马老肯定了其进步,如增加了一些新的类目(“胡方”类指国外医书的中文本,“岭南方”类是我国南方少数民族的医书,根据临床各科细化分类,本草又详分“本草”、“本草音”、“本草图”、“本草用药”、“采药”、“炮炙”等),同时又指出26类中也有一些非医书内容,如古代香方的“香薰”类,化妆的“粉泽”类以及“寒食”类等。还指出《通志》中未标明医书的存佚,只是根据文献整理直录,如《四海类聚单要方》郑氏注“唐只存16卷”,为根据《唐志》转抄,实际上南宋连16卷也不存。

其二,王九思是否为明代人。因文献中没有记载王九思为何时人,故后代对此有两种意见。一种认为王氏为明代人,一种认为王氏为北宋人。马老经过仔细考查后认为王氏不为明代而为北宋中期以前人。举证详见《中医文献学》第104、105页。

7突破陈例,勇于创新

马老对中医文献的理论探讨不仅仅是全面系统的总结,而且能够突存陈例,勇于创新。《中医文献学》一书中也有多处体现,笔者仅举两例藉以说明。

其一,有鉴于历代分类法均有其不足之处,马老在综合分析之,突破已有各种图书分类法局限性,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初分12大类,自《七略》以来,图书分类法一直在不断改进。到现代,人们多采用“中图法”,将中医书籍共分18类。马老对各种图书分类法仔细考察其优缺点后,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即把中医书籍分为12大类。并列表将历代中医图书分类方法加以对照,以此较其异同。此种分类法取消了“中图法”的一些近似的、涵义不够明确的类目,并综合了其他分类法的优点。

其二,重新分类敦煌遗书。1900年以来敦煌出土了大批卷子书籍,其中医书类就有20余种。由于历史原因,大部分均散失国外。现国内虽搜集到了绝大部分内容和目录,但系统著录尚未出现。某些学者虽进行了部分著录,也很不完整。故马老综合各方面的研究成果,在对各卷子书重新订正的同时将现存既知的医药卷子分为11类。同时标出厘定后的书名和其原来藏书处的编号,使读者对敦煌卷子医书类有总体的了解,同时知晓原件所藏之处。

《中医文献学》一书,几乎涵盖了中医文献学的方方面面,对各部分的理论都进行了探讨,是一本总结历代中医文献理论的专著。马老以简洁的图表,细致的统计,质朴的文字使整个理论体系清晰展现,从而奠定了其在中医文献学领域中的地位。

山东中医药大学(济南,250014)周霞 韩福祥 山东省阳信县中医院(山东,2518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