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以燥湿论百病

时间
2008-12-09

关键词:石寿棠《医原》湿气燥气

——解读石寿棠的《医原》

清末医家石寿棠所著《医原》,分上下卷,凡二十篇。篇幅不多,所涉却广,从阴阳五行到望闻问切,从外感内伤到女科儿科,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关于“湿气”和“燥气”的二篇大论。燥湿二论始终贯穿于《医原》全书,论点新颖,不乏创见,读来令人印象深刻,感悟颇多。石氏认为“人禀天地之气以生,即感天地之气以病,亦必法天地之气以治”。故石氏的燥湿二论无不体现在他对病因、辨证、治法和方药的阐述之中。石氏对燥湿的系统论述和详细阐发,在中医文献中实不多见,弥足珍贵。以燥湿来感悟天地、推论病机、法则治疗,是石氏医学见解的精髓所在。阅读《医原》,理解石氏的燥湿理论,对现今的中医临床仍有相当的指导意义,以下从三个方面加以归纳和介绍。

以燥湿二气悟天人

在考虑到人体的健康与疾病时,“天人合一”是一个基本的出发点,天地自然,阴晴雨晦,春夏秋冬,风寒暑湿,无不给人体带来直接的影响。石氏的医学观点取类比象,首先强调的就是“天人相应”。人禀阴阳五行之气,以生于天地之间,无处不与天地合。人之有病,犹天地阴阳之不得相宜。故欲知人,必先知天地。天地为阴阳之体,天地之气即阴阳之气,水火为阴阳之用,故阴阳之气又可以燥湿二者概之。人身之阴阳法天则地,燥湿为天地之常,燥湿亦为天地之变。天地不能无旱涝之灾,人身也就不能无燥湿之患。

燥湿为自然界最常见、最明显的变化,石氏以此来比象人体,如天气下降,地气上腾,此为自然之常。人以膈膜分天地,膈膜以上,肺、心与心包络,象天;膈膜以下,肝、胆、脾、胃、小肠、大肠、肾、三焦与膀胱,象地。从天人相应的角度,石氏特别重视肺、胃、肾。因为肺为华盖,居于至高,呼吸与天气相通,用主肃降,所以肺为人之天。同时,石氏又提出,凡脏腑间经络及内外空窍之能通气者,皆莫非天。胃为人之地气,肾乃天气蕴蓄于地中者。《内经》所言,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精,上输于肺,此为地气上腾。而肺的通调水道,下输膀胱,水精四布,五经并行,则为天气下降。天地交感,阴升阳降,燥湿相济,此为天人之常。

石氏以天地阴阳燥湿升降释人体,十分注意对立面的统一。阳以阴为基,阴以阳为统,阳降阴升,阴承阳,阳统阴,同时阳中有阴,阴中有阳,无阴则阳无以生,无阳则阴无以化,阴阳二气,相需而不可须臾相离。以阴阳推及燥湿,则燥湿这对矛盾也保持着相对的平衡,不能有太过与不及。石氏的过人之处在于以燥湿二气感悟天人,以天地燥湿的感应变化来比象人体,使人面对复杂纷纭的现象能够有一个新的认识角度,有一个执简驭繁的方法。

以燥湿二变探病原

石氏认为,五行生克的太过不及,可为浊阴,亦可为燥阳。浊阴则不为阴而为水,燥阳则不为阳而为火。水流湿,火就燥。故水火二气,为五行之生成,燥湿二气,为百病之纲领。若能体察燥湿二气之因寒因热所由生,而以之为纲,再察其化热未化热之变,与夫燥郁则不能行水而又夹湿,湿郁则不能布精而又化燥之理,而以之为目,纲举目张,则任凭病情万状,而权衡可以在握。

外感六气,风寒暑湿燥火,可以燥湿二气赅之,而内伤百病之由,亦仅燥湿两端而已。凡因天气致病者为外感,外感先病人之天气;凡因人致病者为内伤,内伤先病人之地气。关于内生之燥湿,石氏认为,内燥起于肺、胃、肾,其中胃为重,肾尤为重。内湿起于肺、脾、肾,其中脾为重,肾尤为重。

难能可贵的是,石氏注意到了燥湿为病与体质的关系,指出六气伤人,因人而化。阴虚体质,最易化燥,燥固为燥,即湿亦化为燥;阳虚体质,最易化湿,湿固为湿,即燥亦必夹湿。燥也,湿也,固外感百病所莫能外者也。湿热病上,若脾肾不虚,不致内传。若脾肾素虚,或误于药,或膜原之邪本重,则皆可内传。邪既内传,则据病人体质之阴阳,湿热之多寡,可知证之虚实。如其人色白而肥,肌肉柔脆,素有寒湿,此为金水之质,其体属阴而湿邪不易化热,多病太阴脾土;如其人苍赤而瘦,肌肉坚实,素有湿热、肝热,此木火之质,其体属阳而湿邪最易化热,多病阳明胃土。

石氏的燥湿二论,湿气论更见精彩。石氏指出,湿生于土,本气属阴,阴为寒湿,后乃渐化为湿热。同为外邪,风寒伤人显而急,湿邪伤人则隐而缓,隐而莫见,而受之也深,缓而不觉,其发也迟。故湿邪致病,兼证最多,变迁最幻,愈期最缓。外感寒湿,见证较为单纯,以恶寒战栗,周身疼痛,或外邪郁遏内热,疼而且烦,但舌苔白滑,不渴不饮,且内无热象。此外,又有内伤湿热和内伤寒湿等的不同证治。

石氏强调,湿邪致病的见证为:面色混浊如油腻,口气浊腻不知味,或生甜水,舌苔白腻,膜原邪重则舌苔满布,厚如积粉,板贴不松,脉息模糊不清,或沉细似伏,断续不匀,神多沉困嗜睡。湿偏盛者,无烦渴热象,恶寒,甚而足冷,头目胀痛昏重,如裹如蒙,身痛不能屈伸,身重不能转侧,肢节肌肉疼而且烦,腿足痛而且酸。胸痞,午后寒热,小便短涩黄热,大便溏而不爽,或者濡泻。这些描述,对临床湿证的判断,极有指导价值。

提到中医的湿证,石氏的“湿气论”不可不读。论中联系表里寒热虚实,联系具体治法方药,举一反三,由此及彼,足以开启思路,提高认识。

以润燥二纲遣方药

石氏的燥湿论由理法至方药,一以贯之。在“用药大要论”中,以润燥两纲归纳药物,对如何用药立方又有精辟之论。病有燥湿,药有润燥。以润燥论药,石氏将常用药按润燥不同分为两类,润有辛润、温润、平润、凉润、寒润之分,燥有辛燥、温燥、燥热、平燥、凉燥、寒燥之别。如此区分,药物井然有序,纲举目张,便于临证参考。

关于治湿之法,石氏论之尤详。如湿热初受,有“湿热治肺,千古定论”之说,以辛淡轻开肺气为主,因肺主一身之气,气化则湿自化。辛如杏仁、蔻仁、半夏、厚朴、藿梗,淡如苡仁、通草、茯苓、猪苓、泽泻之类。启上闸,开支河,导湿下行以为出路。湿热内传,治法有苦辛淡温、苦辛淡清、苦辛通降等不同。寒湿外感宜温散,寒湿在里宜通利。治外感燥湿之邪无他,使邪早有出路而已。出路者何?肺、胃、肠、膀胱是也。内伤湿热,治有辛淡、清淡、辛通苦降、苦辛淡渗等法,内伤寒湿,总由阳虚不能输水所致,治以辛淡或温燥为主。书中所列治法,皆为经验之谈,足资临证参考。

石氏感叹,世于湿气,尤多发明,而于燥气,未能详究,所以对外感动辄辛燥升散,或并用甘燥破滞,全然不辨药之辛润辛燥。对燥邪初犯,石氏提出用轻药开通,汗出而解。石氏强调,开字须横看,是由肺外达皮毛,与升散之向上行者不同;通字须竖看,是由肺下达胃肠,非专指攻下。气机开通,津液流行,则邪自消散。辛润而开者如杏仁、牛蒡、桔梗之属,通润而降者如白芥子、细辛、苏子之类。其实无论治湿治燥,石氏牢牢把握的就是“升降开阖”四个字。

石氏论治,不仅对药物的润燥娴熟,而且对二者的相互关系多有关注。石氏认为六气之中,寒湿偏于阖,燥火偏于开,风无定体,兼寒湿则阖,兼燥火则开,暑有湿有热,偏热者多开,偏湿者多阖。用药治病,开必少佐以阖,阖必少佐以开,升必少佐以降,降必少佐以升,或正佐以成辅助之功,或反佐以成向导之用,阴阳相须之道,有如此者。燥病治以润,不妨佐以微苦,以微苦属火,火能胜金也;湿病治以燥,不如治以淡,以淡味得天之燥气,功专渗湿也。病虽杂而出于一源,则立方要有专主;病虽纯而夹以他病,则立方要有变通。燥病须防其夹湿,湿病须防其化燥。燥病当用膏滋,湿病当用丸散,燥病夹湿,润药用炒,或用水丸;湿病化燥,燥药用蒸,或用蜜丸。

中医发展至明清,渐趋成熟。其标志之一,即各类归纳完整、论述严密的医著纷呈。象《医原》这样短小精悍而又能够把握医学精髓的论著,当视为成熟的医学成果之一,值得我们细细品味。无论是刚刚入门的初学者,或者是已经积累了一定经验的临床医生,阅读《医原》,领悟石氏的燥湿二论,对理解人体的生理病理、掌握疾病的治法方药,定会得到不少的启发。

上海中医药大学(上海,200032)张再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