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食金丹的起源及其在魏晋和唐代的盛行

时间
2008-12-09

关键词:金丹 服食 道家 魏晋南北朝 唐代

摘要:服食金丹是道教继承中医和仙方道的服食思想及方法发展而来的修仙的主要方法之一,即服用某些金石类药物以求延生乃至长生不死的方术。此法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形成并流传,在魏晋和唐代这两个特定的历史时期二度掀起服食的高潮,从历史实际和现代科学的角度审视,炼制丹药对人的延年益寿是没有意义的,但客观上对中国古化学史和古医药史产生过相当大的影响,是我国制药化学的开端,在今天仍有其药用价值和现实意义。

服食金丹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形成并流传,在魏晋和唐代二度掀起服食的高潮,是我国古代独特而有趣的一个现象。同时,炼制金丹给中国古化学史和古医药史也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起源于先秦

服食金丹起源于道家,道家以“重人贵生”为其哲学基础,认为人应当积极主动地生活,重视身体和热爱生命,道家不向往来世天国的永生,而是直接追求现世人间的长存[1]。养生既是先秦道家思想的实践,也是后世道教徒的宗教行为。道家希望通过养生,因修得道,“深根固柢,长生久视”,达到“肌肤如冰雪,绰约如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庄子》之《逍遥游》和《齐物论》),与天地永存的境界。

在这一理论的指引下,道家不断探索,努力发掘,形成了一套包括“守一、存思、导引、吐纳、胎息、服食、内丹、房中、起居”在内的独特的养生理论[2],“服食金丹”是其中一个尤为独特的方面。

金石药,即以某些金属如铅、汞、金、银,或石料如钟乳石、云母、硫等作为原料单味的或合成的药,也叫金丹。《神农本草经》上曰:“食石者,肥泽不老。”《神农四经》上曰:“饵丹砂、雄黄、雌黄、云母,各单服之,皆令人长生飞行。”[2]道家认为金丹原料采自天地之间,丹砂可治身体五脏百病,久服通明不老;水银久服神仙不死;空青、曾青服之轻身延年,不老;石胆炼饵服之,不老,久服增寿神仙。“金性不腐败,故为万物宝,术士服食之,寿命得长久”[3],故服食可以长生不老,羽化登仙,达到道家修行的最高境界。

风行于魏晋

服食金丹在魏晋的盛行是与特定的历史人物及历史背景分不开的。

魏晋时期的葛洪作为神仙道教的主要人物,主张修炼成仙必须服用药饵。他将药分为三品,上品即为金玉矿物类,包括贵重的金银珠玉等及炼丹之法[4]。葛洪之所以认为金丹为“仙道之极”,乃由五谷之养人,草木之愈疾而联想类推的结果。五谷、草木均为易朽之物,“烧之即烬”,尚且能够活人延年,而金丹等“上品之神药,其益人岂不万倍于五谷耶?”[5]他在《抱朴子内篇·金丹》中说道:“夫金丹之为物,烧之愈久,变化愈妙,黄金入火,百炼不消,埋之毕天不朽。服此二药,炼人身体,故能令人不老不死。此盖假求外物以自坚固。”[6]在这一思想的指导下,葛洪对炼丹进行了探索,炼出了大量汞制剂的丹药。

在魏晋南北朝这充斥着动荡和流离失所的三百多年间,人们表现出强烈的逃避现实的愿望,渴望超脱世俗,崇道事佛以寻求心理上的平衡,沉迷于隐逸清谈,老庄哲学倍受时人推重。在这一时期出现了“玄学”这一哲学思潮。“玄学”即是对《老子》、《庄子》、《周易》这三玄的研究与解说。玄学家大都是所谓的逸士名人,他们以出身门第、容貌举止和虚无玄远的“清谈”相标榜,清谈玄学成为高门大族等有闲者的点缀[7],或则虚浮夸诞、故作姿态,或则故弄玄虚、钓取禄位功名,感叹人生短暂,散论养生原理以期万寿无疆。受神仙道教炼丹长生及方士术人纵欲生活的影响,他们大食五石散,即以石钟乳、石硫磺、白石英、紫石英、赤石脂等矿石炼成的内服散剂[8~10]。所用药物均大辛大热,服之后药性发作,全身发痒,身热心烦,坐卧不宁,使人性格暴躁、狂傲,须“寒衣、寒饮、寒食、寒卧、极寒益善”(谓之寒食散),或“宽衣大帽,四处游逛”(谓之行散)[5]。所以玄学家们多宽衣博带,放荡不羁,以食五石散为荣。风沿波接,名人学士,降格趋时,服食之风越刮越烈。虽然服食之后会因中毒致发背、发狂、暴热,轻则偏废,重则丧生,晋哀帝司马丕及贵族中的裴秀即死于此。但由于认识上的局限性,人们仍是趋之若骛。据医家皇甫谧记载,有的“舌缩入喉”,有的“痈疮陷背”,有的“脊肉烂溃”,以致丧命[11],他自己也落入窠臼,“又服寒食散违错节度,辛苦荼毒,于今七年”。可见服食金丹在当时泛滥之广,流毒之深。

鼎盛于唐代

唐代诸帝迷恋服食丹药,古往今来有不少学者注意到了这个有趣的现象。清人赵翼曾有专门论述,今人也有不少很好的见解[12]。传统的观点认为,唐代诸帝服食金丹药的主要动因是迷信道教神仙之说,妄图祈求长生不死。但这种观点很难以解释唐代诸帝明知神仙虚妄,却不吸取先辈教训,前赴后继地沉湎于金丹服饵之术的现象,甚至有的帝王年纪轻轻,就迷恋于此道而不能自拔,直到殒命。其实,唐代诸帝迷于金丹服饵术的原因是相当复杂的,而身体因素以及唐帝室家族中有可能是遗传的一种病症——“风疾”,是导致唐代诸帝迷恋金丹术的一个重要原因[13]。考察唐代帝王生活,诸帝大都自幼生长深宫,锦衣玉食,体质本来就不甚健壮,及至登基以后,更少了约束,内宠成群,加之政事杂务以及恶劣的情绪和不良的生活方式,使其体质愈虚,极易产生疾病。历史上记载的唐高祖、唐太宗、唐高宗祖孙三代,唐顺宗与唐穆宗、宣宗祖孙,唐穆宗与宣宗两兄弟,唐穆宗与文宗父子,均患了一种很复杂的疾病,临床上常出现头痛眩晕、抽搐、痉挛、肢体颤抖、麻木、蠕动、口眼歪斜、言语不利、步履不稳,甚至突然昏厥、不省人事、半身不遂等症状[14],这些与西医所说的与遗传有关的心脑血管疾病,高血压、中风等的临床表现相似,当与遗传有关,且死亡率极高。

从诸帝所患的“风疾”来看,服用炼制金丹的药物,的确会有一定的疗效。如朱砂可镇心安神,治心神不宁、心悸、惊风癫痫、卒昏抽搐;雄黄可治哮喘、惊痫;白矾可治风痰所致之昏厥、癫痫、癫狂;磁石可镇惊安神、平肝潜阳、明目聪耳,治惊悸癫痫、肝阳上亢之头痛目眩、急躁易怒;铜青可利风痰明目;紫石英镇心[15~16];据倪静庵的经验[17],硫化汞类丹药,以木香磨水灌之,可治中风痰厥,面青不省人事。但服用以这些成分配制的药物应非常谨慎,如银屑,唐·苏恭是将银屑与水银、硝石、盐在一起炮制,这是非常有害的方法,水银本身有毒,银与水银、硝石、盐在一起升炼,最终可生成氯化高汞、氯化亚汞、AgNO3、AgC1等物,均为剧毒品。又如砒石,《雷公炮炙论》有“火煅从巳至申,……入瓶再煅”的制法,砒石经火升华为砒霜,毒性更甚,内服极为有害[18]。

方士和道教徒们给帝王冶制的丹药,多经过长时间的火冶、水溶,势必会使药物产生巨大的毒性,服之过量,致“头痛欲裂”、“腰痛欲折”、“腹胀欲决甚者断衣带”、“心痛如刺”、“百节酸疼”、“温温欲吐”、“大便当变于常,故小青黑色”[19]、“口舌与牙根糜烂”[20],不仅不能治病,反而促其早死。历史上记载的因服食金丹而断送的唐朝皇帝自太宗以下至少就有六人[21]。俗语说“上行下效”,上至帝王将相,下至黎民百姓,服食者甚众,丧身殒命者不乏其人。连有些文人墨客有识之士也误入歧途,据白居易描述:“退之(韩愈)服硫黄,一病讫不痊。……。杜子(杜牧)得丹诀,终日断腥膻。崔君(崔立)夸药力,终日不衣绵。或疾或暴夭,悉不过中年。”(《白氏长庆集》)[22]

唐代醉心于服食金石的现象可以从唐·孙思邈的《备急千金要方·解毒并杂治》中窥见一斑:“人不服石,庶事不佳,恶疮疥癣温疫疟疾,年年常患,寝食不安,兴居常恶,非止己事不康,生子难育。所以石在身中,万事休泰,要不可服五石也。……所以常须服石,令人手足温暖,骨髓充实,能消生冷,举措轻便,复耐寒暑,不著诸病,是以大须服。”[2]

唐代服食丹药得到了空前的发展,随之而来的中毒致死现象亦趋严重,所以人们对炼丹术产生怀疑,甚至炼丹者本人也有此疑虑。唐宣宗大中九年(855年)阴真人《玄解录》中曾说:“点化药多用诸矾石、消硇之类,共结成毒。金砂入五脏内未有不死之兆,甚错矣!世人不知以前服者有不死之人。”[3]可以说在唐代炼丹术达到了鼎盛,后世就日趋衰败。

历史与现实意义

神仙道教在“服食金丹以求长生不老”的朴素思想的趋势下进行了大量的炼丹探索活动,炼丹术的兴起,记述炼丹活动和研究炼丹的著作先后问世。一代炼丹大家葛洪为了炼制出长生不死的丹药,亲自参加不少的炼丹制汞的实验,创制出成套的炼丹设备,完成许多的化学反应。他在《抱朴子·金丹》中说“丹砂烧之成水银,积变又还成丹砂”,即硫化汞受热后分解出水银,水银和硫不断加热又变成硫化汞[11]。又如“取雄黄、雌黄烧下,其中铜铸以为器覆之,……,百日此器皆生赤乳,长数分”[3],即指三硫化二砷与二硫化二砷加热都能升华,得到的“赤乳”即升华后的结晶体。

道家方术士人服食金丹,虽然没有达到长生永固的初衷,但从客观上看,他们是现代实验化学的先驱。用汞、硫化汞、铅、矾、砷等及化合物如胆石、硝石、寒羽煌(石膏)、赤石脂、矾石、磁石、云母、卤盐等作为炼丹的原料,从而积累了丰富的化学知识。

从现今来看,炼丹术及金丹最大的贡献即是为医学宝库创制出一大批外治化学药物。中医外科学常用的提脓祛腐的主药升丹即是由炼丹的丹药演化而来的,以其配制原料种类多少的不同,有大升丹和小升丹之分,又可依其炼制所得成品的颜色而分为“红升”和“白升”两种。实践证明,丹药能加速坏死组织脱落,促进肉芽组织新生;现代科学证明,升丹化学成分主要为汞化合物,如氧化汞、硝酸汞等,红升丹中还含有氧化铅。汞化合物多含有毒,能杀菌,起消毒作用,药理作用机制是由于汞离子能和病菌呼吸酶中的硫氢基结合,使之凝固而失去原有活动力,终致病原菌不能呼吸趋于死亡,而硝酸汞是可溶性盐类,加水分解而成酸性溶液,对人体组织有缓和的腐蚀作用,可使病变组织与药物接触面积的蛋白质凝固坏死,逐渐与健康组织分离而后脱落,产生了所谓“祛腐”作用[23],比如有九一丹、八二丹、七三丹、五五丹、九黄丹等,九一丹仍在临床使用,是公认有效的丹药。天津市中西医结合疮疡研究所李竞教授经10余年的临床与实验研究,将既有的丹药配方进行改进,成功地研制了“致新丹”,用于临床,既达到了丹药的效果且无丹药的毒副反应,获得了卫生部科学进步奖[20],是丹药用于现代外科的成功范例。

结语

由此可见,我们对炼丹术所形成的中药组成部分之一的金丹,不应作简单的否定与排斥,应在继承的基础上加以发展,紧密联系中医理论,与临床结合,服务于临床。应用现代科学理论指导,借鉴炼丹术的工艺,来完善并加强金丹的研究工作,摒弃前人对服食金丹的迷信与盲目追随。总结古代医家把金丹用于外科疮疡及皮肤科方面的治验,结合当前使用金丹的进展状况,金丹药的药用价值必定会有其永恒的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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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中医药大学(广东,510405)王一帆 指导 刘小斌